1
灯光明亮的摄影棚内。
主持人笑容可掬地提问:“片寄桑,即将与知名音乐制作人数原龙友合作,心情如何呢?”
心情如何?听见“数原龙友”这个久违的名字,片寄凉太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毛,两三秒后才说:“很期待。”
主持人点点头,再次微笑着看他:“听说你们之前认识呢。”
“嗯?”片寄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了,“嗯,是的。”
“是当过同期生的对吧?听说曾经关系很好哦。”主持人一边瞄提词板,一边循循善诱,“大家都很好奇,私下的数原桑是什么样的呢?”
关系很好?片寄一边腹诽“这些八百年前的事情究竟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”,一边为了应付访谈又不得不勉强回答道:“他……人挺好的。”
主持人一副期待的表情,暗示他多说一点。
什么啊,这个主持人是数原的推吗?
片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经纪人,对方点点头。他这才将思绪的钩抛进往事海洋里。那里幽深又浑浊,太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,和与之相关的任何事情,他需要费一番功夫,才能把“数原龙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”重新拼凑出来。
“——他挺照顾后辈的。我刚来东京的时候,他作为同乡的哥哥经常带我去吃烧鸟。总是很大方地请客,却不喜欢听别人说‘谢谢’,觉得那样会显得关系太生疏。他……有时候还挺欠揍的。虽然喜欢讲黄段子,但其实很温柔细腻,还爱撒娇……”
直到一旁的经纪人叫停,片寄凉太才从沉甸甸的记忆中回过神来。
面前的主持人不知何时瞪大了眼睛,惊讶道:“诶,跟大家眼里的数原桑完全不一样呢……”
“抱歉,说太多了。”片寄露出标准的笑容,在经纪人的眼神示意下建议道,“刚刚那段再录一遍吧,我重新说。”
2
“你是刚出道吗?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?!还好是录制不是生放送!”经纪人连珠炮似的教训又出现在脑海里。片寄凉太对此没什么好说的,只能点头道歉,表示下次一定会深思熟虑之后再发言。
果然还是因为跟那个人时隔了快十年再次见面,自己的情绪和步调都被搅得一塌糊涂吧。
凉太转着钥匙圈走进小区,又想起早上那场短暂的新歌制作决定会议。
——这次的合作是对方主动提出的。数原龙友向片寄方经纪人发出邀约,说片寄凉太是他很早前就非常欣赏的歌手,但一直无缘合作;这次想借着凉太出道十周年的机会,跟他一起制作一首歌。片寄方公司当然欣然接受,毕竟现在想跟数原龙友合作的人多不胜数,好不容易对方有意愿,自然要牢牢抓住机会。
合作双方第一次见面,会议在片寄的公司召开。经纪人领着凉太早早等在会议室。凉太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子发呆,心思却不知道游移到了哪里。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这间小会议室太单调了,空白墙面上应该装饰点什么,窗旁或许应该放几盆绿植。
数原龙友进门的时候,凉太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。因为二人重逢的场景已经被他在脑海中预演了太多遍,见面时该是什么神态,什么姿势,会说什么话。他用多少个失眠的夜晚,想象出了百来种不同的画面。
眼前这幅场景,不过与某次幻想重合。没有什么特别的,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。
凉太朝龙友露出得体的微笑,伸出手:“初次见面,我是片寄凉太。”
龙友变黑了,也变壮了。好好锻炼过的肌肉隐藏在衣服下,蕴着某种危险的爆发力。头发做了挑染,身上戴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饰品,裸露的脖颈处还隐约有纹身。一副墨镜夹在脸上,叫人看不出眼睛里的情绪。说来奇怪,这个人成熟了不少,行为举止却透出一丝毛头小子般的玩世不恭;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微妙结合,让他显得格外神秘。
这幅样子,看起来倒挺符合“天才音乐制作人”这个身份的。
龙友笑了,雪白的牙齿明晃晃的。初次见面?他才不跟凉太玩装模作样的把戏。他坦坦荡荡地说:“好久不见,汪酱。”
这下,不止凉太,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——回忆到这里就猝不及防被打断了。凉太被面前的动静吓了一跳,在昏黄路灯下看了一会儿才发现,原来是一大一小在小区里吵起来了。
准确地说,是一大一小加上两狗。
小孩:“怪大叔抱着笨蛋小白!”
“笨蛋小白”是最近网络上流行的漫画狗狗形象,以可爱的弱智行为走红。
被称作“怪大叔”的男人愤懑地反驳道:“首先,我不是怪大叔;其次,它们才不叫'笨蛋小白'!”
“笨蛋小白!”小孩欠揍地重复道。
“这是殿和若!”“怪大叔”气得吹胡子瞪眼。
这场闹剧最终以熊孩子被妈妈揪着耳朵领回家宣告完结。“怪大叔”气呼呼地瞪着小孩远去的背影,直到母子二人消失在视野里了,才摸摸小狗的头,温柔道:“不怕不怕,坏孩子都走了。你们才不是弱智小狗。你们最乖最聪明了,对吧?”
一转头,冷不丁跟站在一旁无言看了好久的凉太四目相对。
数原龙友:“……”
片寄凉太:“……”
数原龙友: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?!”
片寄凉太:“我才想问呢!”
凉太没有想到,比“即将跟前男友产生工作交集”更糟糕的事,是“突然发现前男友要搬到隔壁成为自己的邻居”。
“先说好,我可不是因为知道你住这才故意搬过来的,”数原龙友跟片寄凉太在楼道里并排站着,大眼瞪小眼。某人不自在地解释道,“只是碰巧罢了。”
哼。凉太冷笑出声,转头自顾自地用钥匙开门:“目前可没人怀疑你吧?你不用急着自证,数原先生。”清脆的开锁声,凉太看也不看身后,推门进屋。
脚还没踏进去,手腕就被抓住了。
他皱着眉回头:“喂……”
龙友把自己的手机怼到他面前,晃了晃说:“你的联系方式还没告诉我。”
联系方式?凉太几乎又要冷哼出声。他还敢在自己面前提“联系方式”?!
“要我的联系方式干嘛。”
“毕竟是邻居,有什么事方便联络。”龙友的眼神很真诚,一眨不眨地看着他。
凉太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,撂下一句:“没变。”然后甩开龙友的手。又硬邦邦添上一句,“我跟某些爱换手机号的家伙不一样。”
这句话成功让龙友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。凉太懒得再多看他一眼,“砰”地关上了大门。
3
和数原龙友失去联络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。那时他们是准备作为组合出道的练习生,可龙友因为某些原因,突然放弃加入七人团体的企划,回了老家。
在练习生时期秘密恋爱的两人,也就此分手。
龙友离开前,说好会跟凉太保持联络;可一抵达故乡就换了手机号。
这个人从此在凉太的生活里消失了。最终那个七人团体也没能找到替补,计划无声无息地流产。凉太又在情绪的泥淖里挣扎着训练打磨了一年,最终以solo歌手的身份出道。
很难想象那一年他是怎么过来的。他不解过、迷茫过、怨恨过、崩溃过,可是最终他还是与自己和解了。
独自活动了好几年后,本以为再也不会听到的那个名字,却突然在业界中变得炙手可热。数原龙友参与制作的音乐作品不断冲破各种纪录,在榜单上势如破竹,无论大小歌手都希望能跟他合作一次。
这家伙……走的时候一副要完全放弃音乐梦想的样子,这不还是好好地做到了吗。
凉太看着电视上的采访,默默出神。
这是龙友参加某谈话类综艺节目做的访谈。明明尺度不算大,但总能被那个人玩得像什么十八禁深夜番组。
分手这么久了,还通过电视节目偷偷关注对方的消息——凉太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,可他毫无办法。
访谈里,龙友提到自己艰难的少年时期。声带手术,父亲去世,退出马上就要出道的组合。到这里为止还算是悲惨又努力的励志形象,直到主持人问他有没有理想型。
“理想型啊……”屏幕上的龙友思考着,仿佛陷入了某段深深的回忆里。凉太也不自觉歪着头,跟他一起陷入了回忆。
那段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。
“有的。”龙友直视着摄像机,凉太被他的眼神盯着,莫名觉得脸上发烫,心怦怦直跳,“我的理想型,是长得像吉娃娃一样的人。”
“诶?”主持人明显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。
“因为,我喜欢狗狗嘛。”凉太跟着一屏之隔的龙友,用嘴型轻轻说。
和龙友同步说出这句话的瞬间,凉太不自觉抓紧了怀里的抱枕。过去的一切飞速在大脑里闪过,像彩色默片,却最终回归一片空白。
原来他们谁都还没忘记。
“原来如此——”主持人一脸“不太理解但是尊重每个人喜好”的表情,刚想说点什么,紧接着又听龙友补充道:“如果是巨乳的话就最好了。”
全场观众都被他突然的耍宝给逗笑了。
凉太也勾起嘴角。
是啊,这样说就最好了。起码听起来是个长相可爱、身体柔软的女孩子。
4
和龙友重逢的那晚,凉太收到了对方久违的短信。
未知号码:「嗨,前男友。」
这是什么让人看了就想拉黑的开场白啊。凉太皱着眉,把对方的手机号存下来,备注为“不想再联系的人”。
不想再联系的人:「这几年过得好吗?」
片寄凉太:「有事说事。」
不想再联系的人:「没事。」
不想再联系的人:「你吃得好吗,睡得好吗。」
片寄凉太:「?」
他想了半天对方这是什么意思,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。最后他放弃思考,恶劣地回复道:「这几年过得很差,没胃口,总失眠,很想你。满意了?」
龙友很久没有再回复。
凉太出了一口气,把手机扔下,恶狠狠地去洗澡。
那之后龙友再也没随便给凉太发暧昧不明的短信,反倒开始隔三差五地按他的门铃。有时候是借各种东西,有时候是给他送“不小心”在便利店多买的食物和药,有时候是送他自己做的便当。
两人上下班的时间总是错开,平常基本碰不到面。如果凉太不在,龙友就会放在门口,再发个消息通知他,美其名曰:“做太多了,吃不完。”
对于这种行为,凉太只觉得好笑。他不是不知道数原龙友在想什么,毕竟曾经是那么熟悉的人。他给“不想再联系的人”发短信:
「不用再给我送那些东西了,如果是出于歉疚或补偿心理的话。」
想了想,他又赌气般添上一句:「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做。」
回复来得很快,“不想再联系的人”仿佛时时刻刻守在手机旁似的,迅速回道:
「你确定你会自己做饭?」
好狡猾啊。这不是完全跳过了前面那句话吗?凉太想到被自己炸了两三次的厨房,空空如也的厨具储物柜,以及被龙友美味的炸鸡便当填得满满的胃,泄气地把手机丢到一旁。
更让他感到不爽的是数原龙友笃定的语气。
什么叫「你确定你会自己做饭」?虽然他们谈恋爱的时候,确实都是龙友做、凉太吃,但那毕竟都已经过了十年啊。十年可以改变多少事情,他片寄凉太早早独居,就不能进化成厨神吗?
还是龙友天真地以为,他的人也跟他的电话号码一样,什么都不会变?
5
总体来说,拥有这样一个邻居也不算让人难以忍受。凉太不爽归不爽,至少自己和龙友说的一样,确实不会做饭;由于工作忙碌,他也确实需要一份“便当型”的体贴爱护。退一步来看,两人勉强还算相处得愉快。
但是,暂且把这些抛开不谈。真正让凉太爆发的,是另外一件事。
他搞不明白,自己为什么每次入浴的时候,都能听到隔壁传来数原龙友自由自在的歌声。
两间邻屋布局对称,浴室是挨得最近的;如果两人同时进入各自的浴室,不可避免会听到对方的动静。若是声音隐隐约约,凉太或许还能忍受;但偏偏数原龙友的声压太过强劲,几乎要盖过凉太这边花洒的水流声。他唱到兴起时,高音更是响彻云霄,差点掀破凉太的天灵盖。
“妈的,太吵了!”一个澡洗得凉太直翻白眼,心里不断涌出吐槽。这么能唱,看来声带手术恢复得蛮好嘛!干脆也去做solo歌手得了!还有,沐浴可是自己一天中最放松休闲的时间,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!他是故意等我进浴室的时候、也同时进去洗澡吗?真够无聊的!等等,这首歌好熟,原来这个地方的转音可以这么处理吗……烦死了,闭嘴!
每天夜里,凉太就在这样起起伏伏的心绪中度过了宝贵的沐浴时间。当他发现跟数原龙友在这件事情上短信沟通无果,再加上那家伙唱得“还能入耳”,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
什么嘛,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只渐渐被煮熟的青蛙。
直到那天,隔壁浴室突然传来一阵暧昧的声音。
凉太皱着眉头,把花洒的水声开到最大。
谁知道那声音也越来越大,从一开始琐碎的轻语,到逐渐放荡的撞击声,再到不管不顾的高亢娇吟……循序渐进地织成一首韵律丰富的交响乐,回荡在浴室中,混着汩汩的巨大水声,吵得凉太头疼。
该死的,那家伙是故意的吗?浴室play?
他可不想被迫了解数原龙友的醒脾啊!
足足忍耐了两分钟,见隔壁没有任何消停的迹象,凉太终于忍不了了。
他现在就要冲过去把那两个没有礼貌不知廉耻的人脑袋按进下水道。
6
“叮咚——”
凉太怒气冲冲地等在外面,几秒后,数原家的门打开了。
看到数原龙友的一瞬间,凉太像一辆突然哑了火的老轿车,差点慌不择路地开进河里。对方仅下半身围着一条浴巾,露出精壮的胸肌和腹肌,皮肤上还沾着暖热水汽,卷着浓烈的荷尔蒙向他袭来,让他一时不知道眼睛往哪看。
准备好的质问也忘光了。凉太只好强装镇定,磕磕巴巴地开口:“你……你先去把衣服穿上啊。“
龙友却往门上一靠,似笑非笑道:“你主动光临,真少见啊。”
这什么风俗业从业人员的口吻啊。凉太欲言又止,满腹吐槽卡在嗓子里,让他难受得很。
龙友见他半天挤不出话来,又调侃道:“你这个时候来找我,不会就为了让我去把衣服穿上吧?”他指了指凉太的浴袍领口,“而且,你自己穿得也没多得体啊。”
他这么一说,凉太才在一片混乱中回忆起自己此行的目的。数原龙友乱搞的动静实在太大,自己忍无可忍,把花洒一拧,披件浴袍就立马奔过来了,连头发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。
这么一想,火气顿时又上来了。凉太阴阳怪气道:“真是不好意思在你正开心的时候冒昧打断,但是能不能请你们小声一点?这里隔音没那么好。平时唱唱歌就算了,做那种事的时候还是……”
“什么事?”龙友又用那种暧昧的表情看着他,眯起眼睛,羽织般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,似乎正在给凉太设下什么不怀好意的圈套。
“就是……”凉太噎住,半天难以启齿,最后自暴自弃道,“谁管你做什么事,该在卧室做的事就关起门来做,在浴室就好好做该在浴室做的事情啊!”说着说着,声音还拔高了,故意要让里面的另一个人听见似的。
噗嗤。龙友忍不住笑出声来,同时拿过鞋柜上的ipad,把画面展示给他看:“你以为我在跟谁做不该在浴室做的事情?”
ipad上正在播放不能说但男人都懂的片子,两具白花花的肉体纠缠在一起,热火朝天。
龙友把音量键往上划到最大,视频里的喘息顿时响彻整个走廊,正是凉太刚刚在浴室里听到的声音。
那个坏笑着的家伙此刻还不嫌事大地补充道:“喂,我也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性,洗澡的时候发泄一下,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吧。”
凉太被他堵得说不出话。龙友觉得这家伙好逗得要死,一边观察着他脸上窘迫不已的可爱表情,一边火上浇油道,“再说了,我可绝对没有带人回家的癖好,都是老老实实自己解决的哦。不信,你可以自己进来检查一下?”
说罢,他坦坦荡荡地侧过身去,让凉太看玄关处孤零零的一双鞋子,以及空旷的房子。
凉太面红耳赤地抢过还在不停呻吟的pad,迅速把声音关掉,瞪着他小声咬牙切齿:“不必,你高兴就好,晚安!”说罢转身落荒而逃。
可没走几步,凉太突然愣住了。
自己出来的时候……拿了钥匙吗?
这件浴袍没有口袋,而他里面什么都没有穿。刚刚完全是被一股无名火气弹射出家门了,走之前究竟有没有拿钥匙,那种事根本没注意。
糟糕了,那今天晚上……
不祥的预感从脚底蔓延上来。凉太心灵感应般回头一看,龙友还靠在门上,好整以暇地看着他。
“钥匙没带?”
……有那么明显吗!
虽然最不想让数原龙友知道这件事情,但凉太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,思维短暂陷入混乱:“我……打个电话去朋友家住吧。不然在外面住一晚酒店也行。”
“可你也没带手机。”龙友不咸不淡地提醒道,“而且,你打算就穿成这样出去?你忘记自己的ig有100万粉丝了吗,大明星?”
凉太用圆溜溜的小狗眼瞪着他。
所以呢?
“来我家住不就好了。”龙友见自己都明示到这种程度了,凉太还宁死不屈,只得强买强卖,一把将他拉进门内,“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。”
7
龙友家里收拾得很干净,两只小狗被关在笼子里,见有人来做客了,欢快得嗷嗷叫。
凉太谨慎地在沙发上坐下,别扭道:“我睡沙发就好。”
“里面有空房间,我收拾出来给你。”龙友刚准备进去,就被凉太叫住。
“不用了,”凉太嘟嘟囔囔地,小声说,“我觉得睡在这里更有安全感。
敢情是担心万一遇到什么事了,密闭空间不方便逃跑啊。龙友失笑,看来这家伙戒心还很重。于是只好把客房的被子搬出来,给他放在沙发旁。
ipad连上客厅的蓝牙音响,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又飘了出来,龙友在凉太连声“你够了”的抱怨中笑着操作屏幕:“知道了,知道了,刚刚忘记切掉了,我现在重新弄一下!”
温柔清凉的嗓音像一条流动的小溪,安抚了这个燥热的夜。凉太听着自己的歌,尴尬地抠着地毯:“可以再换一首吗?”
“听什么?”龙友翻着歌单,“要不听一下我给你写的那首歌的demo?反正明天开会的时候也要给你听的。”
喂,工作上的事就要放在工作时间做吧。不过凉太倒是不介意提前听到demo,毕竟现在除了这个也无事可做。于是他点了点头。
見えない未来が怖くて逃げ出しそうになる事も,
有时也会害怕看不到前方的未来而想要逃离,
あるけど諦めない二度と戻る事のない時間(いま)だから,
但是我不会放弃 因为时间并不会倒流,
あなたが僕達を必要としてくれる限り止まる事ない,
只要你把我们当做无可替代 我们就永不停止,
是龙友自己唱的demo。他的声音随着旋律轻轻唱着,从音响里飘出来。和练习生时期的青涩不同,他现在的声音更加明亮。但也许是做过手术的原因,某些地方还不能处理得干净又漂亮,但都被他用娴熟的技巧高明地带过去了。
今までの自分を越えて行くから,
因为我要超越至今为止的自己,
听见这句歌词的时候,凉太愣了愣。
思绪又被带回凌晨一点钟,亮着灯的练习室。
原来他居然还好好记得,自己随口提过的话。
納得がいかない 僕だってそんな日はあるけど,
就算是我 也有无法接受的痛苦日子,
言葉交わさなくても伝わってた,
但就算我们不必交谈 也可以心心相印,
寄り添う事できなくて 君を苦しめた事も,
无法互相陪伴 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,
今では思い出として 未来への希望へと変わって行く,
如今已成回忆 我们要将之化为通向未来的希望 向前行进。
《NEXT》。是充满野心和干劲的一首歌,也是藏了许多旧物和种种不可言说之情绪的作品。
凉太当然能听出来。
尾奏渐渐淡下去。这首歌结束以后,两人都没有说话,屋子里一片寂静。
龙友背对着凉太,突兀地开口问:“你之前在短信里说的,很想我,是真的吗?”
那只是恶作剧。凉太想这么无情地回答他。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。
“对。”他坦然道。
十年的时光顿时一下子涌进脑海。他刚失恋,他被告知企划解散,他好不容易出道,他发了第一首歌,他上了第一个综艺,他遭受非议,他身体抱恙疗养休息,他经历了低谷期,他凭借影视剧ost重新爆红,收获名誉、人气和金钱……
一幕幕瞬间再飞速后退,退回到无人练习室里的初吻,退回到海选现场,退回到那封无疾而终的信、那个没有回音的号码,还有夏日闷热昏沉的教室里、第一眼的心动。
数原龙友在他心中的确占据着难以磨灭的位置。他很难不对自己诚实。
可是,一切都应该过去了。
凉太把被子拉过来,背对着龙友说:“很晚了,我要睡了。”
沙发陷进去一块。龙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了过来。
“凉太。”他听见那个男人低低说,“我也很想你。”
龙友捏住他的肩,把他压在身下。凉太挣扎着,抬起一条腿想踹他,脚丫抵在他肩膀上,却被龙友轻而易举地抓住,捏了捏软糯的脚心。
这样抬着一条腿的姿势,使得他浴袍下的春光一览无余。凉太条件反射地想拿过抱枕来挡,双手手腕却被龙友用一只手紧紧制住。这时候,他才意识到两个人之间存在多么悬殊的力量差距。
发现怎么挣都挣不动时,凉太很快放弃了。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冷冷问道:“你当时为什么换了手机号?明明你自己说希望保持联系的。进入一个圈子以后,这么多年了,也从来没有试过主动联络我。你就这么讨厌我?”
“怎么可能讨厌你。”龙友低下头,看着那双反复出现在他梦中的圆眼睛,“是我的错。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,希望你能心无旁骛地好好追逐梦想,所以选择自私地单方面切断联络。”
凉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
龙友忍住抚摸那张漂亮面孔的冲动,继续说:“我那段时间的状况不适合再跟你联系。如果我们保持联系,我真的会把你拐到尼崎来跟我一起经营烧鸟店。我当老板,你当老板娘。”说罢,他又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当时就是喜欢你到这种程度啊,你怎么可能不知道。”
“我真的最爱你,不是轻易说出来哄你开心的。”龙友一字一句认真说,“到现在也是。”
这番话让凉太心里堵堵的。又想起他们第一次在练习室里接吻的时候,那个少年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神,和那句郑重的承诺。
“我一定最爱你。”
龙友的父亲去世了。他一个人要打理好家庭事务,还要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坚持自己的梦想,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。而现在他成功了,背后的辛酸血汗泪一定不比自己少。
如果那个时候两个人能一起分担就好了。
可惜没有什么如果,年轻的龙友替他们做好了决定。
睽违十年的吻重新印在唇上,深入口腔。被制住的双手不知何时圈到了龙友的脖子上,凉太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:“对不起,原谅我吧。”
腿也被架到了龙友的肩上,一只手从凉太敞开的浴袍下摆处伸进去,慢慢揉他的敏感部位。
“唔。”刚被揉了一下,凉太就条件反射地想把龙友推开。可手掌刚触到坚硬的胸肌,又默默缩了回来。
嘴唇被温柔地捉住。龙友喃喃道:“别害怕,交给我吧。”
再次相信这个人,是可以的吗?
凉太闭上了眼睛。
8
次日,LDH会社。
在走廊上连续遇到同公司的Mandy、玲於、亚岚、隼,凉太在这些人的窃窃私语中被指指点点了一路,最后终于在亚岚惊呼出口前忍无可忍地爆发了:
“看什么看,你们没有性生活啊?”
亚岚盯着他胸口红紫的吻痕,支支吾吾道:“啊,呃,可是,你家那位未免也太猛了……”
凉太扶着额头,暴躁地说:“我有什么办法,说了今天要开会又不听!”
隼默默把还想再说点什么的亚岚的嘴捂上。
会议室。
吻痕的始作俑者已经在座位上恭候多时。凉太飞了一个眼刀过去,龙友默不作声地迅速把身旁椅子给他拉开,椅子上贴心地铺好了软垫。
凉太慢慢坐下去。
昨晚那些胡作非为的景象又浮现在脑海里。做到后面,他挣扎着求饶,说真的受不了了,龙友却依然不肯放过他。
好在这家伙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,对凉太十足地小心温柔,一点也没有把他弄疼。否则凉太真的会把他打入十恶不赦的骗子黑名单,再也不要相信他的鬼话。
除了对方情到深处时控制不住在他胸口留下的几枚吻痕。
“喂……我明天可是还要上班的!”凉太在承受不住的快感中勉强分出神来阻止他。
“知道,”龙友埋头苦种,含含糊糊地说,“已经避开脖子这些明显部位了……放心吧。”
结果次日起床,凉太才发现龙友家没有t恤之类安全的衣服可以给他更换。
“都拿去洗了呀,”龙友无辜地看着他,“只有几件衬衫,你自己挑一挑吧。反正我觉得你穿什么都挺好看的。”
凉太忍气吞声地在衣柜里挑拣他的衬衫,毕竟自己也不可能穿浴袍去上班。
但谁能想到,龙友所有的衬衫,都只有三个扣子。再加上两人的体型存在差距,凉太更清瘦、骨架更小。这就意味着,他不论穿哪件衬衫,都必须露出一大片胸口的肌肤。
看着龙友边盯他留下的吻痕、边不怀好意地露出一脸回味的表情,凉太差点没被这个家伙气死。
他压着怒火把衬衣换上,还不忘命令龙友:“我们不能同时到公司,太可疑了。所以你赶紧先出门,不然要一起迟到了!”
思绪终于从昨晚到清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抽离,凉太顶着一屋子工作人员八卦的眼神,硬着头皮,勉强熬过这场气氛诡异的会议。会上播放了龙友制作好的demo,并商定了正式录音日期。
接下来就是例行的午饭。离场前,龙友的经纪人小声提了一句:“片寄桑,身上那件衣服有点眼熟呢……”
两个人顿时齐刷刷的看了过来。经纪人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打了个冷颤,干笑着圆场:“呃,没有别的意思,我是想说,片寄桑的气质也很适合穿这种衣服,”说罢,又嘟囔着补充道,“你们两个看过来的眼神也太同步了吧……真有默契呢。”
龙友瞄了一眼身旁假装没听见收拾东西的凉太,轻声说:“是啊,毕竟认识了十年呢。”
直到下午,凉太才收到重新打好的家门钥匙,终于得以顺利回家。关掉开了一天一夜的灯和空调,凉太感觉自己的心在为这个月的水电费账单滴血。
龙友靠在门口,晃了晃手里的便当说:“我可以进来吗?”
凉太警惕地回答:“放玄关就好。”
“那不是搞得我像你的外卖员一样吗。”龙友才不受这种委屈,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,走进客厅,把便当放在桌子上。
“我说,要不你把钥匙放一把在我家备用好了。这样以后如果忘带了,还能去我那里拿。”龙友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坐下,诚恳地提议道。
“不必,”凉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,“只要你别在浴室干乱七八糟的事,我就不会再忘带钥匙。”
龙友看着他,笑得意味深长,故意问:“那我的正常需求怎么解决啊?”
凉太想起两人昨夜的胡闹,红着耳朵恼羞成怒道:“我怎么知道!回你自己的房间去解决!”
手被抓住,腰不知何时又到了那人怀里。凉太听见龙友在自己耳边轻轻说:“今晚再到我那里去吧?不然,在你这里也可以……”
数原龙友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片寄凉太的家门。
凉太久违地洗了个清静的热水澡。托龙友没有再在隔壁发出奇怪声音的福,他终于拥有了难得的、彻彻底底的私人时间。
从浴室出来后,凉太发现手机里来了一条新信息。
不想联系的人:「我们重新开始交往可以吗?」
十年前,他们要好得不分你我。凉太熟悉龙友的每一种表情,潇洒的,自若的,兴高采烈的,垂头丧气的……现在呢?手机屏幕前的他,应该是怎样一副表情?紧张吗,期待吗,坐立不安吗,恨不得时刻盯着手机吗?
但凉太突然又想恶作剧。一天,一周,一个月,一年都没有收到回信的感觉,他片寄凉太可太懂了。趁现在这个机会,让龙友也体会一下那种提心吊胆、若有所失的滋味,怎么不算有趣呢?
于是凉太直接把手机屏幕熄灭丢在一旁,吹干头发,心情很好地准备就寝。
希望今晚的梦里不要再出现数原龙友了。
END.
后续——
凌晨三点钟,辗转难眠的数原龙友还是等来了一条消息:“明天过来把你的衬衣拿走。”
真的END了。